华夏: 蝴蝶飞不过江湖
朔风漫卷。夕阳残照挥洒在天与黄沙的纠缠之中。血红而浑浊。隔着一层急速飞旋的沙砾。恍惚中。看不到彼此的神情。
他带着刀。迎着风。走向远方。
远方。一片迷茫。
1
破庙中空无一人。
风起了,些许稻草在地上扭曲地旋转,发出沙沙的寂寞的声音。他躺在阴暗的角落,手持**,似一枚久远的琥珀,永不改变的姿势。
等待。
日落时,漫天血淋淋的红色落霞,灰烬和樱花弥漫了整个天空。
冉冉跳动的篝火在他发涩眸中,逐渐模糊……
梦境之中,一大片的樱花树,惨白的月亮从东方夜幕苍茫的原野上升起,白杨树在风中局促地摇摆,高耸的顶梢挺拔在暮鼓晨钟的回响里。
黑袍。乌刀。
白衣。银剑。
他想象一件染着鲜血的女子的白衣。一双沾满鲜血的满皱纹的手。风起时,鲜血就凝固成一簇簇暗红色的血块,在红霞漫天时突兀地断裂。刀身穿过一个人的喉咙,鲜红的血液喷射的瞬间,只听到一阵凄惨的撕喊。
他从呓语中惊醒,抽出腰间一把乌黑的刀。死寂冷清,四周空无一人。月光的清辉洒在锋利的刀刃上,倒射的光刺了他的眼。刀身冰冷,滴血无痕。
他的表情已经僵硬,深陷的眼睑凹凸不平。他的刀染上鲜血映出月光的银辉,刺痛他的眸子。他眯起眼,脸上的细纹就慢慢皱起。这时,他的面无表情才浮上一抹错觉似的笑容。
事实上。两年中他从未笑过。因为他极其迅速地,帮别人超脱红尘。
月光清白。这是宿命。
远方一大片村庄烟雾袅袅,人声沸腾。恍惚几许人影在惨白的月色之下惊惶逃亡。他迅速地藏了手中的引火棒。十分安静。他在等待。
他始终相信,罪恶终究会降临在某个人的身上。也许,这把无情刀穿过罪恶根源时,鲜血才是最好的归宿。
门开时,他听到一阵缓缓的脚步声。
那个富贵的男人跌跌撞撞地在火海中逃出,不出意料地进了这间破庙。既然来了,就让这里成为你的葬身墓穴吧。
一阵狂风卷起,篝火熄灭,四周晦暗一片。
月光的银白在暗夜之中晃动地一闪。挥刀男人的速度之快,出刃之猛。只听见一声剧烈的惨叫。随后一如既往的平静。
墙上纷乱的红色血迹呈喷射状。刀身上的鲜血顺着刀刃扭曲地流淌。一滴,两滴……滴血无痕。
他推开木门,风轻云淡,几许飘零的樱花旋转在空灵的四周,一片寂静。
2
小刀从窗外急速飞刺在墙上,上面缠着一片斑黄色的纸,上面写:蝴蝶。
仅二字,在跳动的烛燃之下,十分醒目。
他注定漂泊,不能停手。他似乎感到腰间的无情刀在晃动着饥渴着。杀手,注定过着世事无常的生活。
他接到的另一桩买卖,是要杀一个叫做蝴蝶的女子。
蝴蝶是一个美丽温柔的女子。他眯起眼,想象蝴蝶的容貌,和温婉的声音。她同他一样,一样的杀手生涯,一样的宿命与无常,一样的漂泊尘世。
他躺在坚硬的枕上,这几天总是重复地做了好多的梦,梦里有一位红衣女子,垂着头,抚琴而歌。夕照血淋淋地滴在一大片的樱花树林里,在月色渐浓时,涂抹着影影绰绰的毛耸耸的影子。
他决定去寻找。
那把刀在灸热的阳光之下发出刺眼夺目的光芒,他紧紧地将它握在手中,刀身晶莹剔透,冰冷闪烁,丝毫不像曾经沾有多少善恶的血。
湛蓝色清澈明亮的天空,洁白云朵飘浮,零散漫布,微风温柔拂过,异常舒适。
他坐在一条急速流淌的溪水岸边,身边颓败地盛开着无数黄色雏菊,溪水冰冷,他俯下头,缓慢地伸出手去。
这时,在水的倒影中,他恍惚看到一位红衣女子悠然而立,婀娜多姿,皮肤白皙。
转过头,他认出了她。蝴蝶。
长的头发披散至肩,海藻一样的卷曲而妩媚,眼神温婉柔情。
她没带她的银剑。
她俯下身,红裙的下摆飘荡在溪水中。她的手指长直纤细,他想,这怎会是一双舞剑的沾满血腥的手……
这水凉么?
不。他说。
她轻淡地点头,伸出手去抚摸流淌的溪水,指间触碰到一丝冰冷时,她慌忙缩了回来。
好凉。
怎么会。
他看她的眼睛,流露出一丝柔情。她的眼神风情万种,他素描她不施粉黛的干净而美丽的轮廓。他知道,她是蝴蝶,是自己多年以来仰慕的舞剑者,一个美丽女子。但她却永远不会知道他的存在,他想,他可以放弃,他不愿伤害她。
这水的温度还可以,我试过。
我中了烈火毒,解毒不久,不能尝冰。
这个温壶给你,注了水,不下一个时辰就好。
他从腰间解下温壶递过去,女子伸出手接过,感激地笑。果然是温婉柔情,他触到她冰冷的手指,惊了一下,烈火剧毒怎会让人身体如此冰冷?
只怕来不及了,我已经三天没有喝水……
女子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弱,她将壶放入水中,身体慢慢地倾倒。他转过头,惊地看到蝴蝶瘫软在一簇雏菊中央,神智慢慢消失。他连忙起身相扶,她却毫无知觉。
如何是好?他想,她需要水。两年前,自己曾中过烈火,身体火热,解药的药引是温水百合蝎汁并调以每日温水数杯。
蝴蝶昏睡在他的身边,他能清楚地打量自己曾一再追求仰慕的女子,长的睫毛,小巧的唇,窈窕的身材。
他咬了咬下唇,俯下身,将溪中的冰水吸在口中。久了,他半跪在蝴蝶身边,一只手抚在她的脸颊,一只手紧握住她纤细而冰冷的小手。
他贴上她的唇。口中的水已温,他将水吐入她的口中,然后按住她的虎口穴让她下咽。
蝴蝶。
蝴蝶。
他重复叫她的名字。
3
那把刀映出月亮的清辉,刺得他的眼睛很疼痛,他紧按住它汲取鲜血的欲望,他不能杀蝴蝶。
篝火在冉冉跳动,蝴蝶清醒的时候,正撞上他一眼的关爱。
她说,你救了我。
不,不是我。
我喝了你的水,我知道。
没有。他别过眼,垂着头继续擦拭闪亮的刀身,他对一切保持沉默,他不能让她知道他是谁,他寻找她的目的。这一切的一切。以及,他对她的爱慕。
蝴蝶站起身踱到他的眼前,抬起手提起他的下巴,贴近他的眼睛。他们对视。
她说,你是不是爱上了我?
他沉默。
繁星点点,没有一丝风。她坐在他的身旁,斜倚在他的肩上。
他有些眩晕,他喜欢这种生活,孤独而不空虚,寂寞而不麻木。天空有灰白云层急速飘过,一层夹杂一层。渐渐地,月光从云层后面露出来。照在刀身上,耀眼而锋利。
他被刀光刺了眼,她是他要杀的人,她是敌人,他似乎倏地听到无情刀在呐喊。
他理智地试图躲开蝴蝶柔软的缠绵,任凭她是如何善良与美丽。
蝴蝶忧愁地看着他。她说,你知道么,你是这个世界上惟一关心我的人。
不,我不是。
那你为何救我?
换成别人,我依然会救。
不,你的眼神已经出卖了你!
他的江湖绰号是无情刀,他是无情的,他告诉自己。
他转身要走,却被蝴蝶从身后紧紧地抱住。
别走。
他站在原地,觉得一阵心软,或者说是动了情。
他的头脑重复起师傅曾对他的忠告,切勿让情字所困。他改变主意了,他要亲手杀了蝴蝶,她让他如此不安。
他紧握住腰间那把无情刀,却怎么也没有力气将它拔出来。他转过身去,一只大手紧紧地捏住蝴蝶小巧的下巴,眼神中充满疼爱与仇恨与无奈的纠缠。
是怎样的一个女子,冰清玉骨地站在眼前。
他慢慢地松开握刀的手。
无情刀就那样摔落在地上溃烂的樱花中。
四周是一大片的樱花树,花朵在空冥的残夜中零星飘落,水雾袅袅。
清晨醒来时,他看着她在自己的身边蜷缩一团。海藻一样的长发披散在他的肩膀上,朱红小巧的唇,纤细的手指。
他忍不住伸出手去。
指尖在她的熟睡的容颜细腻地划过,他握住她柔软的小手。
原来传说中冷酷的蝴蝶,竟也有如此凄美的时刻。
他想,如果可以,他愿意放下无情刀,寻找一处满是樱花盛开的地方,与她过平静的生活。
他垂下头去吻她的唇,直到她清醒。
离开这个满是仇恨的地方。
他们决定北上,去寻一片安静的草原或村庄。
4
一直向北方走。
他们飘流在沙漠中,时间失去了意义。
每天,他感觉着烈日升起又落,重复黑暗。
他觉得,这一切都失去了意义,只有蝴蝶一直陪在他的身边,腰间的无情刀不再嗜血。他的眼睛也变得越来越模糊。
一切都很平静。风沙席卷,阳光灸热。
他一直坐在沙丘边缘,远处迷漫的黄沙尽头,望眼欲穿。
他揽住蝴蝶的腰,闻到她身上清淡的花香。烈日毒烤在这荒芜的沙漠中,他觉得瘫软无力。
蝴蝶站起身,离开了他的身边。
她连连后退了几步。直到与他保持了很长的一段距离,足以让他拔出腰间已经钝锈的无情刀。
她对他说,男人都逃不过爱情的关,就像蝴蝶飞不过沧海,没有人会忍心责怪。
他疑惑地看着她,她的语气如此无谓,她的眼神充满了邪恶。
蝴蝶。
蝴蝶。
他重复她的名字。
她抬着眼一直盯着他,没有任何表情,曾经的温柔与妩媚已经荡然无存。
是的。蝴蝶同他一样,一样的杀手生涯,一样的宿命与无常,一样的漂泊尘世。以及,她同样地收到了刺杀无情刀的字条。
她知道,她的剑不如他的刀。
她选择了用情。
杀手,切勿被情所困。
他们都心知肚明,在这充满血腥与仇恨与刀光剑影的江湖,容不下两个相同命运的人。
烈日毒热,阳光照在眼前的一大片沙海之中。他与她对视。黄色的天空似乎与这沙漠连成一线,一大片的模糊不清。
海天是一色。
春夏秋冬是相连。
地狱天堂是相对。
昼夜是交替。
暮鼓晨钟是并列。
看似相连的两个世界,却难相容。
永远的相提并论,永远的擦肩而过。
这是宿命。
5
朔风漫卷。夕阳残照挥洒在天与黄沙的纠缠之中。血红而浑浊。隔着一层急速飞旋的沙砾。他觉得一阵模糊,什么都看不清楚。
他拔刀。
许多日子以来,第一次拔出无情刀。
它竟如此沉重,握在手中,无法挥舞自如。
恍惚中,他看到蝴蝶从红色的腰带间抽出软剑,这是她一直隐藏的武器。
顿时,狂风席卷,黄沙漫天。
血沿着刀锋滑过,滴落在黄沙上,蔓延开来。无情刀从他的手指间无声跌落。他似乎看到鲜血就这样从自己的身体里喷射出去,滚热而绝望。
他慢慢瘫软下去。
他听到蝴蝶在自己的身后说,不杀你,就会爱上你,但是,我是杀手。
随后,他似乎看到了一大片的樱花树,土地上堆满了暗粉色溃烂的樱花,风起时,那些颓败的樱花在空灵间乱舞,逐渐形成一个黑色的深渊,他沉睡在里面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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